阿哲是私立國中一年級生。
第一次見到阿哲的時候,他的母親焦慮的跟我說,他這次段考國文只考了「16分」。要他訂正,他就很煩,不知道該怎麼辦。學校老師說,已經考過了,再重複考,阿哲還是錯。大人們雙手一攤,莫可奈何,眾口直指阿哲很懶散、又愛逃避。媽媽請我幫忙跟阿哲談談,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阿哲是私立國中一年級生。
第一次見到阿哲的時候,他的母親焦慮的跟我說,他這次段考國文只考了「16分」。要他訂正,他就很煩,不知道該怎麼辦。學校老師說,已經考過了,再重複考,阿哲還是錯。大人們雙手一攤,莫可奈何,眾口直指阿哲很懶散、又愛逃避。媽媽請我幫忙跟阿哲談談,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今天去看了賽德克.巴萊,才開演沒幾分鐘,眼淚就沽溜沽溜的滑下來了。山林中矯健的飛奔、自信的顧盼、與自然生命的搏鬥、異文化的衝突、失去獵場的獵人們…這部電影想說得很多,而時間實在是太少。
我沒有原住民血統、也和日本人無啥干係,看完這部電影,心中卻湧起很多感覺。
父親在中風開刀後,有一陣子他神智清明時會跟我說,腦子好亂,有些畫面有時候會飛過去,感覺好像是真的、又好像不是真的。有時候他也真的不認得愛孫了。
一天他坐在輪椅上用餐,突然語重心長的說,他有個遺憾,就是覺得自己有才華,卻一直沒有努力去發掘祂,而人生一下子就過去了。
今天和班上一個寶貝談,他又受不了被激怒,動手啦。談到最後,他說:「我真的就是非常討厭他。」小小的臉龐,一副不知道怎麼辦的模樣兒。
想起小學和國中的時候,我也曾經好討厭某些同學,討厭到想到他,就想陷害他。陷害方式很詭異,只要不斷的讀書、考試。怎麼說呢?依照升學班老師的邏輯,座號是依照上學期總平均排的,他上學期的成績在我前一號,只要我下學期每天的分數贏過他,就意味著他退步了,他就得挨打。這簡直是比任何一種惡作劇還沒有人性,回想起來就不寒而慄,簡直,呃,根本就是,「變態」。
在某些場合說話,聲音還是會發抖。
擁有一個徹頭徹尾誠實的身體,也是好事。起碼有時心裡想假裝不知道時,身體會告訴我,她通通都知道,別想逃。
外甥女終於要選學校了。
當年被灌輸一心只想著高中的我一直很擔心她只想讀高職的念頭,是不是太沒志氣?孩子灑脫的說:「我想要快快樂樂的學習,寧為雞首不為牛後,我不要在高中的龐大壓力裡。」
我嘗試分析高中與高職未來的求學重點差異、比較繼續深造的選擇性、社會求職的廣度、累積的薪水、以及有色眼鏡下的尊重,而高中也可以玩,玩一兩年再考大學。當然都是充滿心眼的要勾引孩子讀高中,只是一邊談,莫名的壓力卻陡地升高。有沒搞錯?孩子要抉擇未來,怎麼會是我有壓力呢?突然心眼清亮了起來。
轉而跟孩子說:「我沒讀過高職。想想我的高中生涯也沒有很快樂,開學典禮的師長演講就是講如何讀好英文和數學。你已經有自己的想法,很好。你不是我,本來就可以選擇不一樣的生活。」是啊,當年在國中導師一心只倡導前三志願及未雨綢繆的人生觀強力驅使下,沒有人告訴我,青春也可以開開心心輕輕鬆鬆、嘗試不同的體驗,名校的關愛挾持著沉默而單純的價值觀來包圍青春,形成一種氛圍,會玩也要會讀書,以後在社會是國家棟樑、在家當賢妻良母,榮譽、榮譽、榮譽。當然,多數的學子聽歸聽,心裏承受不了這些沉重的呼籲後,就擱一旁不怎麼搭理。確實也很莫名奇妙,難道只會玩不會讀書,不好嗎?
出社會後聽高職朋友說,以前他們在學校下課時間會玩鬥雞,羨慕得不得了。我們再怎麼玩,也不敢想在上學時書包裡只放一隻活雞、上課還咕咕叫。一邊上學、一邊鬥雞後,難道人生變黑白了嗎?難道我不尊重他們嗎?不會啊。我喜歡他們,喜歡他們務實幽默的、充滿人情味的心胸、喜歡那種天外飛來一筆的不同想法。
「如果妳還想知道什麼,再告訴我吧。是你要讀,不是我呢。」
「我已經聽過讀高中的專業想法了,想聽讀高職的人怎麼說。…我決定的,也不會怪別人。」
真是可愛的人。
剛開始有網路聊天室的時候,有陣子很著迷,常常在網路上流連到半夜,和一群陌生人聊天捨不得下線。後來見了一兩次面,就漸漸疏遠了。因為有的關係很糾葛複雜,很奇怪。
某天瀏覽一篇文章,提到網路讓人疏離而更加孤獨。先是暗暗一驚,感覺上網讓大家可以每天知道彼此是否存在、不分晝夜,心靈更加靠近,怎麼會是疏離呢?
和網路相處這麼久以後,真的感覺,網路的噓寒問暖,完全無法和朋友們相聚、聊天、喝酒可以比擬。網路交換的是最簡單的訊息。沒有真實表情的閃爍,就和每天在路邊一起過馬路、搭捷運的人群一樣,彼此熟悉臉龐,偶爾交換一下眼神,留意他的配件是否改變。
部落格或MSN,可以感覺很多不同的心靈,但我卻想起佛洛姆提的「存在與佔有的兩種生活方式」。網路上的感情是很佔有式的,攝入眼簾的文字,不小心便誤以為佔有一個人的生活,甚或誤以為了解了一個人。而心靈,卻是不斷轉動運生,隨著時空變化不斷,千迴百轉。部落格和MSN,是一連串碎裂的拼貼,在諸多的片段中,微乎其微的拼湊出片刻,卻連一分鐘的呼吸,也無法感覺。
親愛的朋友們,說了半天,只是要提醒:我們好久沒有午茶了,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們成為格友或M友。
心,終於回家了。
進門的那ㄧ刻,我放下兩袋攜回的辦公室日常什物,高喊︰「耶!我畢業了!我畢業了!」母親微笑看著我說﹕「畢業了。」對啊,遲來的畢業,我日夜期盼的畢業,終於,畢業了!禮貌的、微笑的下台一鞠躬,沒有破局,沒有殘拾的,畢業了。
聞過成熟草苺紅艷濃郁的香甜味,就捨不得去採擷那蒼白的、微小的、營養不全的果實。經歷過一種可以和人保持活力而信賴的友善關係,一起努力、一起做好多、嚐試好多事、不怕麻煩,就不會想逗留外在穩定、卻缺少新鮮感與人情味的生活。
很訝異自己,當大腦選擇沉默,身體居然驅動全身去抗議。啊,這許多日子來,我真是太對不起自己了。理性啊,這陣子你辛苦了,好好歇會兒。感情啊,你也辛苦了,出來曬曬太陽。
一星期多了,家人互問有沒有人夢見爸爸?每個人都搖搖頭:「不知道跑去哪玩了。」「大概去找朋友了。」
今天嫂子來家裡,說兒子夢見了。我們圍著小翰,問他夢見什麼?有說話嗎?小翰點點頭,但說什麼一時答不上來,過了片刻,「夢見阿公疼我。」
阿公很疼孫子。當小翰還是寶寶時,阿公每天都抱著他出去玩三趟,祖孫倆或去公園,天氣熱時就坐在捷運站出口,吹冷氣、看著人來人往。當時小翰才一兩歲吧,卻牢牢記著在捷運站吹冷氣的感覺。小翰說,以後長大想當捷運司機,因為和阿公在捷運時,好舒服啊。
阿公從醫院回家後,已經不太說得出孫子名字了。一天,我們都上班時,阿嬤在廚房忙煮飯,回到客廳,發現四五歲的小翰自己爬到阿公的膝頭側坐,雙手攬著阿公的頸子,輕輕的搖晃,撒嬌。
小翰今年夏天要上小學一年級了,不知道他的小腦袋可以放得阿公、捷運站和疼愛的夢多久。但阿公愛孩子,歡喜逗孫子的心,讓一家人的牽掛輕輕的卸下。
五一勞動節是勤勞的父親每年都歡喜放假的日子,長年笑瞇瞇的和藹的勞工,選擇了這一天,與家人告別。
父親在印象裡,都是歡喜的。能吃苦、浪漫、隨性自得、愛玩,喜歡人生,但為了家庭,他犧牲了很多美好的時光,汗流浹背的工作。
小學暑假,吵著要跟父親車子出去工作,只跟了一、兩次吧,因為真的好辛苦喔。辛苦的不是小孩。父親到了一個地方,一定先找陰涼處給我們待,我們在涼涼的地方走來走去、跳一跳、胡思亂想,看他在30幾度的大太陽下汗流浹背的扛重重的、裝化工原料的那種大鐵桶,好多好多,來來回回。年紀幼小的我常常很納悶,難道父親不覺得辛苦、不無聊、不會偷懶納涼嗎?
一會兒他頂著曬成紅黑的臉、笑瞇瞇的、滿身是汗的買了冰冰的飲料給我們喝,休息片刻又去工作。中午吃個飯,開著車換去別處,好不容易搬上車的居然又要搬下來,好幾趟,一直到傍晚。
當時不懂工作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好辛苦、太陽光好熱、好無聊。不懂爸爸怎麼能忍、還笑這麼燦爛?真神奇。
回家的父親,總是在紗門打開時探頭,滿臉燦爛的笑。老么的我開心的叫:「爸,你回來了呀!媽,爸回來了喔!」
就看父親把襪子丟在門口,走到後陽台洗手、洗臉,褪下後滿是污漬的工作服,回到客廳裡:「回到家真好!」我不懂,回到家有什麼好?我整天待在家,好無聊啊!
充滿愛的、有韌性的、堅毅的父親。以前不懂事,常常覺得我怎麼老是搞不懂他的工作內容是什麼。為什麼都不是老師、雜貨店、公務員…那種可以一講就明白的。國小中年級時填表格,我故意問他:「爸,職業欄裡怎麼寫?」他想了想,過片刻:「空桶買賣」。空桶買賣?那是什麼啊?不知道看到皺眉的我,父親心裡的感覺是什麼。到學校,看同學填的,心裡充滿不安。老師問起,我皺著眉講,老師滿臉狐疑,表情和我一樣,只是她作沒事發生的跳過。
到很年長的時候,某天我終於大悟,空桶買賣很精準、一點都沒錯,是化工領域裡的資源回收、再利用。他真聰明,可以想到這麼有創意的切入點,撐持過一家人的春夏秋冬。
醫院說,爸爸這兩天消化系統幾乎已經不太吸收了。剛從醫院回來的媽媽說,他幾乎沒什麼知覺能力。
下午趕去探視。出門前大伯母在電話中殷殷交代:「你是爸爸一直最疼愛的孩子,記得要跟他說,不要擔心、歡歡喜喜,跟著佛祖去。要跟爸爸說,家人都平平安安。」我乖乖的應好。
在公車上,回想起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不覺開始鼻酸。奇妙的是到醫院後,看見爸爸的臉龐,突然感覺歡喜、不再悲傷。
輕聲呼喚,感覺他是有感受能力的,嘴角微微的笑,很熟悉的。一旁的二姐也說,爸爸對我有反應。
「我來看你啊!聽說你這兩天都吃不下喔。我來看你啊,你很歡喜對不對。」
過了一會兒,想起大伯母的交代,我小聲的跟爸爸說:「我們都很平安,你可以放心的跟著佛祖,歡歡喜喜的。」
觀察爸爸的表情,突然覺得他好像覺得我觸他霉頭似的,有點不高興。像是我不該提起這件不可能發生的事。
「你生氣了喔?好啦好啦,那你什麼時候要喝酒啊?今天外面天氣很好,很熱呢。媽媽今天來過,你歡喜,對不對?」微笑似乎隱約重新浮現。
回家的路上,心裡想著,也對,我應該是很了解他的個性。依照老人家從年輕就勇猛能衝的個性,剛剛心裡可能在想:「XXX!觸你老子的霉頭!」記得他以前說過,年輕時喝醉了跟人擦撞飛上天,落地時打了幾個滾,一時站不起來。一位老先生經過,看著他直搖頭:「啊,死了、死了!一定死了!」他一聽勃然大怒,站起來罵老先生:「老猴你才要死了!」牽起車,揚長而去。
就是這麼愛活的個性,連醫生都很驚訝,說前陣子眼看撐不過了,卻又揚起來。
歡歡喜喜的自在活著,最討厭人家觸他霉頭,能吃愛玩、喜歡朋友、微笑的、靦腆的、親愛的父親。